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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歸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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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歸塵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淡淡的暗香襲來,那味道驅散了塔內濃厚的腐屍味,好聞極了。昏迷中的白樂東不自覺吸了幾口,渾身上下卻依舊有種淡漠的憂傷,那傷懷直沖心靈,仿佛能勾起人內心深處的傷心事。

男人低沈著聲音,似有幾分不屑,“醒了?那就別裝睡了。”

這聲音怎麽又幾分耳熟?白樂東閱人無數,也不是誰的聲音都能記住。

白樂東擰眉瞇了會兒眼睛,才勉強從黑暗中適應光亮,手腕處明顯的酸痛感讓他徹底清醒過來,此刻眾人與瑩倫一家一樣,皆被捆在角落裏。

有人早就醒來,還有人在沈沈睡著。

放眼掃去,眾人不顧形象癱軟在地上,活像被吸幹了精氣,提不起一點兒精神,白樂東眉頭越蹙越深,呵道:“這是怎麽回事?我們怎麽也被綁起來了?”白樂東的視線落在助理身上,眼中閃著怒火,“張師!你幹什麽吃的!我請你來就是做這個的?”他雙臂暗自施加力量,企圖將手腕礙眼的繩子嘣開。

哪兒有那麽容易。

那位名叫“張師”的助理也無一例外被捆了起來,他垂下眼皮,萬分歉疚,“抱歉,塔裏迷香,我也著了道。”

縱他千般小心,有萬般能耐,也難逃這無知無覺沈醉入骨的迷香。

村長突然出聲,“張其餘!你要做什麽?”

眾人這才循著村長的聲音發現那個一直站在陰影中的男人,胡順兒此刻已經無所畏懼,他笑道:“嘿嘿!狗咬狗,真精彩,精彩。”

失蹤了兩天的張其餘,如今好端端站在眾人面前,他面帶笑容朝大家走近,最終停在棺槨旁站立,他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村長目光如炬,他曾視張其餘為敵,如今看來果不其然,狐貍尾巴終於露出來了。“這個紅木棺材,是你新搬來的吧?”

張其餘輕笑,“恭喜你,答對了,還不算太蠢。”

“你的目的是什麽?”

張其餘擺弄著淩亂的風衣,毫不理會村長的問題,嘴裏說著一些模棱兩可的話。“塵歸塵,土歸土。”

“對了,村長!”張其餘眼神明亮,似是突然想起什麽,像是求得糖果的孩子,充滿天真,“你想不想知道這口棺槨裏裝的誰啊?”他邊說邊肆無忌憚地敲了敲棺材板。

那些跟隨白樂東前來的記者才不管他們有多大的深仇舊怨,她只知道這截繩子捆得她極其不舒服,瓏扭動著身軀,不耐道:“餵!你能先幫我解開嗎?這繩子捆得我好難受啊。”

許是看出張其餘神情不大對勁,男人目次欲裂,雙目猩紅,像是一個從地域廝殺而來的惡鬼,專索人性命。

突然一陣惡寒湧上心頭,洲一一路的沈默臉也有些繃不住了,他何曾見過這種場面。

洲一把自己這十二年所受的道德法治教育全都用在今天了,只管苦口婆心地勸導,“誒,我說,大家都是良民,你若有天大的不滿,可以報警,再不濟也可以告到法院,只要走正確的法律途徑,自會有人替你撐腰主持公道......”

見張其餘沒反應,他加大聲音,“你這樣跟以暴制暴的惡徒有什麽區別!”

“以暴制暴?”就是這句話突然激怒了他,張其餘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把拎起洲一,“你知道什麽叫以暴制暴嗎?是年僅六歲的弟弟被人販子拐走後親眼見著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卻無能為力,是尋求幫助後每每得到的回答都是已經盡力搜尋,是看著你們這群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們冷漠的姿態,面對我們的苦苦哀求依舊無動於衷甚至把我們當成一天的談資......”

“朗朗乾坤,公道猶在,那你告訴我它在哪裏,為什麽還不出現?”張其餘眼中充滿紅血絲,眼球突出,他環視四周,突然發出一聲冷笑,”現在跟我說這些,你不覺得太晚了點嗎。”

壓抑在心底兩年的話此番終於一口氣吐出,心中無比暢快,他用目光清點了一下人數,這些面熟的,不面熟的,有一個是一個,都別想逃過。“嗯,一個都不少......”

“這不是理由!”

一向沈默寡言的峮此時突然發生,她擡起頭,平靜地註視著張其餘。

峮從始至終板著一張臉,嚴肅得像個大法官,絲毫沒有其餘人表現得那般恐懼,聲音也是清清冷冷,宛如一滴滴落大海的水珠,掀不起一絲波瀾,“起碼這不能構成傷害我生命的理由,我不認可!”

“......至少,讓我死的心甘情願。”

峮揚起臉,對待張其餘的威脅毫不畏懼,她果敢,坦率,藍紫色的瞳孔給人一種天然的異域風情,而她卻時刻給人無形的壓力。張其餘死死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曾面對過各路人的白眼,但他最恨的還是這張感情淡漠,不將他的脅迫放在眼裏的臉,對待這種人他仿佛就跟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一樣,毫無辦法。

薄唇上下啟合,楞是一個字都沒傳入張其餘耳朵裏。

峮在上學時就是班級的正義之師,班主任老師也曾打趣說她將來要做任勞任怨的大法官,認理不認親,而此刻也是,面對死亡她絲毫沒有畏懼之心,從始至終都只在乎一個真理。

村長哈哈大笑起來,“所以你是懷疑我們拐走了你弟弟,你在村裏蟄伏兩年,取得眾人信任,只為今天將我們一網打盡。”

峮道:“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的弟弟是被他們拐走的,你告訴我,告訴我,我一定替你找回公道,不該放過的我們一個都不會放走。”

胡順兒道:“嘿嘿!你弟弟找了兩年都沒找到,我看多半是這輩子也找不到了。拐走的娃娃兒下場如何,這我熟啊。餵!你們怎麽都不理我!要我說啊,對付那些不服管教的,一頓鞭子解決不了,就餓他個十天半月,等他餓的快死了,沒有力氣反抗,自然就知道服軟。那如果死性不改,我們自然就只能...嘿嘿!還真有點餓了。”

“閉嘴!”被峮一吼,那人訕訕垂下頭。

“你找死!”

張其餘是抱著把人往死裏踩的決心,塔內不斷回蕩著胡順兒的慘叫聲,聲音聽著滲人,有同伴開始抱怨:“餓成這樣還有力氣說廢話......看來還是不餓。”

瑩倫見兒子被踩扁,她嚇得尖叫起來,爬在地上哭著請求張其餘放過胡順兒。二人的喊聲一個比一個大,兩相此起彼伏,對於身邊人來說也算是一種折磨。

“媽!啊啊啊啊啊!你!別求!他!舒服...真舒服啊!乖兒子,給爹再捶捶背!”

等氣出完,這邊胡順兒也徹底熄了聲。那令人作嘔的血腥氣不受阻擋般彌散在封閉的塔內,瑩倫一口氣提不上來,哭得昏厥過去。

“媽的!終於給爺安靜了。”

峮的眉頭越蹙越深,眼中盡是責怪,“這樣做你就能滿意嗎?死一個胡順兒不算什麽,可這麽多人命呢,你殺得完嗎?”

她化身正義的法官,明明偏居一隅,卻妄想拯救所有,眼中容不得一星半點兒的沙。

“說到底,你還不是在為自己開脫,你想活命,於是不斷地勸服我......不過不知者無罪,實話告訴你,我之所以茍活至今,就是為了報覆,報覆這群不正當營生拐賣的畜生!兩年!兩年啊!我用了兩年時間,對著這群下作的人!每天幫助他們務農,費盡心力討好他們,你知道我心裏有多惡心,多想吐嗎?沒辦法,只要能達成目的,這點代價算什麽......就連我也厭惡這樣的自己。”

“雖然你們藏的很深,但還是露出了馬腳,我終於還是查到我弟弟最後一次出現就在白家村。怎麽樣?想不到吧,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在銘宇的記事本裏看到了他的名字。”

維芝用力想要沖破繩子,身體扭曲,稚嫩的嗓音還在發顫,“我不相信花姿姐姐會自殺,一定就是你害的!”

極盡癲狂的張其餘聞言氣勢弱了下來,仿佛在戰場上廝殺的將軍突然卸了盔甲,他無所謂道:“你們既然願意這樣想,那我只好替某人背鍋了。”

大仇得報,他已經了無遺憾,不管此刻誰說什麽也都無所謂了。

村長眼睛瞇成一條縫兒,“果真是你。”

這老狐貍......栽贓人的本事倒是發揮的淋漓盡致,真不愧是一村之長,張其餘心中發笑。

一直沒有存在感的屠夫牛師傅突然道:“等等!我們大家都遺漏了一點!”

“花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麽可能有力氣把一個人分屍,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些屍塊兒埋了。”

“就是你!是你殺了銘宇,栽贓嫁禍給花姿的吧!”

這夥人開始馬後炮,“我看也是......花姿怎麽可能做出背叛村裏的事,一定是這個叛徒做的。”

這村裏人本就沒什麽文化,向來聽風就是雨,好似誰的聲音大誰就占理一樣,維芝可還記得這群人在葬禮上是如何編排花姿,說她平日就不知檢點喜歡到處勾引人,勾引到銘宇後又想賴賬,於是隨身攜帶迷藥,不然怎麽可能是偶然,她早就沒安好心。如今再做出這副惋惜之舉,當真是惺惺作態,惡心至極。

維芝可咽不下這口氣,當眾將這群人是如何謾罵花姿的話全部抖了出來。

屠夫牛師傅開始心虛,“這...這能一樣嗎!你個小屁孩滾一邊兒去。”隨後惱羞成怒,被一個小孩拂了面子,他咽不下這口氣。

他腹部結結實實挨了張其餘一腳,“你給我老實點!”

張其餘道:“不過有一點你們錯了,銘宇的死的確非我之手。那天夜裏我只是碰巧撞見花姿趁其昏迷將他殺害的一幕,等我上前查看時銘宇已經渾身是血倒在血泊裏,沒有了呼吸。後來我便順水推舟,自作主張替花姿毀屍滅跡,又模仿了花姿的筆跡寫下認罪書,好笑的是你們這群文盲居然都看不出這封認罪書是偽造的。不過你們還得謝謝我不是嗎?如果沒有那封認罪書,你們到現在也理不清誰是真正的兇手。”

“哈哈哈哈哈,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維芝不關心除了花姿以外的其他人,見張其餘開始說起其他人,他悶悶不樂地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其餘的笑逐漸癲狂。

小索利雖然害怕,但他不願更不願看到被仇恨蒙蔽雙眼的張其餘,這可是他的大哥哥啊。小索利淚眼婆娑:“大哥哥,你不要這樣......”

張其餘無奈地撫了撫他的頭頂:“真是個傻孩子啊......事到如今還這麽相信我,你媽媽是我害死的,阿滿可是我殺的第一個人。”

白樂東腦袋都快要裂開了,他低聲暗罵一句,俗人。他趁眾人的註意力都放在張其餘身上,於是小聲對張師道:“張師,快施咒放我出去。”

樂東奶奶就坐在白樂東身邊,她註意到這邊的動靜,心中一直隱隱有個猜測,聽到樂東這句話後才恍然大悟:“那個水波紋燈盞,是,是誰給你的?”

張師聞言一楞,他不忍去看老人泛紅的眼眶,終是沈著聲,“是家師所傳。”

“那他,他現在怎麽樣了?過得還好嗎?”她越來越激動,險些引得旁人註意。

張師向白樂東遞去疑問的眼神,只有樂東奶奶喃喃自語,“瞧我這記性,我都一大把年紀了,他怎麽可能......”

那邊的張其餘癡狂地大笑著,他有時笑得直不起腰,也不怕冒犯到亡者,連拍數次棺材蓋,有時又覺得不夠盡興,用力踹著身邊的人,反正就是怎麽舒服怎麽來。

樂東奶奶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她不住嚀喃著,周身不由自主流露出傷懷。

“師姐!”張師微笑道:“我早該瞧出來的,您和師父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

張師又輕念咒語,試圖掙脫束縛。

霎時間他感到一股力量正不斷充盈著他的身體,青色的光芒纏繞著身上的繩子,一亮一暗,最後趨於平靜。

張師搖搖頭,這塔詭異得緊,仿佛天生要與他作對,他越是用力就越容易被束縛。

“不行。這座塔禁錮了我的法力,我沒有辦法施展。”張師施法過度,消耗了大量的體力,他額前冒著冷汗,手臂青筋突起。

真真是因果循環吶。

白樂東當上市長後日日夜夜為惡魂所擾,張師蔔算出一切源頭皆是出於白家村,為凈化惡魂,鏟除邪惡,張師便出此下策,在源頭上斷絕惡魂靈源,這座寶塔供奉了十二顆佛珠舍利,有舍利相護,任何術法在此皆施展不出。

聽到這句話,白樂東才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他徹底慌了,整個人開始抓狂。

白樂東怒罵道:“你這個廢物!白癡!我高價請你來有什麽用!蠢貨!”

“救命——救命吶!”白樂東聲嘶力竭地喊著。

不愧是市長,一呼百應,眾人聽到白樂東的呼救,也一股腦地喊“救命!”現場亂得像馬蜂窩一樣。

笑聲終於停止,不知張其餘從哪裏取來了兩大桶裝,他揚臂一揮,將桶裏的東西盡數潑撒在各個角落裏,聞著味道,像是汽油。

“餵!你,你要幹什麽?”村民瑟縮著靠在墻壁上。

臨到關頭,峮還是不甘心,她咬牙切齒道:“就算你與這裏的人有仇怨,那我們呢,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他聞著汽油的味道,神情逐漸癲狂,“你們也是助紂為虐,有一個算一個,誰也別想跑。”

張其餘隨手將打火機按開並丟在剛才汽油潑過的地方,火勢瞬間一躍而起,溫度炙熱,一路蔓延。村民身體被繩子捆住,為了活命這會兒只得手腳並用著爬行,看起來活像個蛐蛐,眼淚奪眶而出。

有些上了年紀的人驚嚇過度,當場暈死過去,大火瞬間將其吞滅。

村長大聲喊道:“張其餘!你不想知道你弟弟現在在哪兒嗎?”

張其餘充耳不聞,閉上眼睛感受著熊熊烈火的炙烤,這一刻他是享受的。

身處封閉的環境下就算一時躲過了大火的侵襲,但很快也會因為缺少氧氣而窒息,濃煙四起,慘絕不斷的叫罵聲很快就被時間沖淡。

供奉臺上那十二顆舍利同時發出耀眼的光芒......

“至於我嘛......”張其餘神態鎮定,完全沒有因為生命受到威脅而面露驚恐,這一刻對於他來說或許是解脫。

終於要結束了,無數次的崩潰,麻木,以及這顆已經發臭發爛的心臟,在此刻得到釋懷。

“咳!咳咳!”

厚重的濃煙透過棺材蓋的縫隙一路鉆進棺材裏,一雙稚嫩感到小手無力地推搡著頭頂的棺材蓋。

樂東被濃煙嗆醒,黑暗之下他無力辯駁自己身處何地,他甚至還來不及哭泣,他記得自己跟隨張其餘夜探寶塔,隨後就被他打暈一直關在棺材裏。好在張其餘良心未泯,那會兒也並非是真想奪其性命,給他留了一條活命的縫隙。

“救......”

一場大火燒毀了所有,所有也徹底歸於虛無。

“月光灑滿舊時窗,餘生恨罷了茫茫......滄桑不改織舊夢,交織淚目恨千般,世間薄,怎尋得一好公道,心滿瘡,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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